2012年1月26日星期四

柯木林:风雨牛车水


位于安祥山下的古井,足以说明当年水供简陋的情况。

柯木林:风雨牛车水
(2012-01-25)



● 柯木林狮城脉搏
  中年以上的新加坡人,对《风雨牛车水》这部电影一定不会感到陌生。这部由严俊导演,李丽华主演的影片,其主要摄制地点就在新加坡。此影片于1956年9月18日首次上映,轰动一时。

  年关将屆,牛车水一带最有农历新年气息:整个地区张灯结彩,各种小店、杂铺都装修一新,还有不少节日商品和风味小吃。在许多人印象中,牛车水指的是唐城坊或珍珠大厦附近一带,其实这是一种错觉。

  真正牛车水区的范围很广,北起新加坡河,南至麦士威路,东到丝丝街,西至新桥路,约2.6平方公里。这个范围基本上就是当年的新加坡市中心所在。由于此处华人聚集甚多,牛车水成了名符其实的唐人街或中国城。

  牛车水的地名起自何时,已不可考,但其形成与莱佛士的城市规划颇有关系。这里的三条街道与区内的两座建筑物,及由此所伸延出耒的历史,可视为新加坡华人史的缩影。这三条街道分别为广合源街、源顺街及豆腐街;两座建筑物指的是大华戏院与怡和轩。
牛车载水的区域

  早年的新加坡没有自来水设备,全市饮水主要靠牛车自郊外载到市中心,再由市中心转往市内各地。由于牛车水地处中心位置,这个以牛车载供应用水的区域就叫牛车水。水车路这个街名,反映了这段历史。今天,在安祥山下仍然有一口古井,足以说明当年水供简陋的情况。

  有鉴于此,从马六甲来的移民陈金声(1805-1864),乃于1857年11月18日捐款1万3000元,促殖民地政府兴建自来水库,由麦里芝引食水至市区来。但这项计划进行并不顺利,及至1877年新加坡完成第一项自来水供应工程时,陈金声已逝世14年矣!

  当局可能因此内疚,同时为了对华族社会有所交待,只好隆重其事地表扬陈金声的贡献,乃建立一座喷泉以纪念他慷慨解囊的义举。这就是屹立在伊丽莎白女皇道(俗称五丛树脚)上的陈金声纪念喷泉。

  今天,我们都知道陈金声对新加坡社会最大贡献,是改善居民水供问题,但却很少人知道,陈金声其实是新加坡华文教育的创始者。1849年,陈金声在天福 宫左殿创办崇文阁,为华族子弟提供教育场所。崇文阁比厦门街的萃英书院(1854年创立)还早5年,成为新加坡第一所华文学塾。

从广合源街到源顺街
   广合源街即宝塔街,广合源本是一家猪仔馆的商号。早年南来的华人,多数是在家乡无法生活的穷人,他们乘搭拥挤不堪的中国帆船,飘洋过海来到蛮荒的南洋一 带出卖苦力谋生。這些苦力被当成“猪仔”贩卖,贩售苦力的仲介商行被称为“猪仔館”。而广合源号更是其中的大宗,因此广合源街便成为宝塔街的代名詞。

   猪仔馆的居住条件简陋,卫生设备奇差,又十分拥挤,这种情景体现了早年移民的生活样相。广合源街这个名字,简单易记,但却饱含了先辈多少的苦难与辛酸! 除了猪仔馆外,昔日的广合源街上也到处有鴉片烟馆,苦闷且頹靡的生活弥漫整个城市,与今日整洁的店屋街景,很难联系在一起!

  然而,南来的移民毕竟有些成功了,有些经商致富。从广合源街到源顺街,即直落亚逸街,显示了社会阶梯的提升。

   源顺街乃19世纪新加坡的商业中心,这条古老的街道,虽然在城市重建的计划下已变得面目全非,但我们从尚存的古建筑群中,还可依稀看出当时繁华的景象。 一批社会名流的商店及重要社团组织如:安和号(中华商务总会首任会长吴寿珍的商号)、《叻报》馆(新加坡第一份华文日报社)、应和馆(第一个客属团体)、 褔德祠(广幇人士重要庙宇)、天福宫(早期新华社会最高领导机构)等都集中在源顺街。

诗屋人寻豆腐街
  19世纪60年代的 新加坡已显繁荣景象,娱乐事业应运而生。豆腐街或珍珠街上段,就是娱乐场所的集中地。这条横贯桥南路及新桥路之间的古径,今天已不复存在。但早期这里是全 坡最繁华地区,民众夜生活的好去处。著名的酒楼、餐馆、戏园、妓院都集中于此。这里不仅是文人骚客常到之处,也是王孙哥儿闲荡的场所,车水马龙,冠盖云 集,热闹非凡。

  1887年11月,北洋舰队访问新加坡。旅新期间,舰队将领酬酢甚繁,其用餐地点福如居、广东馆等闽粤风味的菜馆,相信 就在豆腐街一带。此外,寿荣华酒楼亦十分著名。1889年10月,清朝驻新加坡首任领事官左秉隆的诗友,沪滨名士卫铸生抵新,赋有《寿荣华酒楼即句》八 绝,香艳旖旎,余韻犹存,是早年新加坡上层社会的生活写照。

  当光绪丙午年(1906年)《叻报》主笔叶季允(1859-1921)离职 退隐时,也寓居豆腐街。叶季允名懋斌,号永翁,安徽人,任职《叻报》达40年之久。那时他的英名,驰骋遐迩。近代著名诗人邱逢甲以保商局事奉命南来,宣慰 华侨,久闻他的大名,特地登门拜会,并赠诗数首,其中一首这样写道:

  万里飞腾志未乖
  海山苍莽遣吟怀
  他年岛国传流寓
  诗屋人寻豆腐街

  南洋史学界泰斗陈育崧亦曾赋诗一首,题为“同木林访叶季允故居”,诗曰:
  豆腐街头棲隐处
  短垣残壁半生烟
  报人心血诗人泪
  缀网劳蛛四十年
  豆腐街因叶季允故居闻名;而邱逢甲与陈育崧这两首诗,也为此街生色不少。可惜豆腐街与叶季允故居早已荡然无存矣!

  辛亥革命以后,海外华人都期望建立一个强盛的中国,於是群起筹办“国民捐”,以赈济国家财政的枯竭。1912年7月一场由佛家发起的筹款爱国运动,响 应了中华商务总会的“国民捐”筹募运动,一连拜六、礼拜两晚,在豆腐街口的“新舞台戏园”开演。募款形式是由僧人表演杂技。

  这场以新加坡的双林寺、金兰庙、都城隍庙和天福宫四大寺庙为首,联合了槟城的极乐寺、马六甲的青云亭,以及廖内的妈祖宫为中心所组成的南洋佛教社的不平凡演出,在豆腐街举行,为新加坡华族史册,留下浓砚重墨的一笔!

大华戏院的浪漫传说

  豆腐街对面的大华戏院始建于1928年,大华戏院开启了新加坡娱乐事业新的篇章。这座颇具特色的建筑,它的兴建亦极富传奇色彩。

  本世纪初,富商余东璇因其爱妻于观赏广东大戏时遭冷遇,他冲冠一怒为红颜,竟将整条街道买下,并在此建立了一座戏院,这就是大华戏院;而他所斥资购置的街道,就是今天的余东璇街。

  大华戏院原名天演大舞台,主要以演广东大戏为主,其间亦放映默片(无声电影)。天演大舞台的名字至今依然可见。当年余东璇送给爱妻的礼物,却成了牛车水区的重要地标之一。

怡和轩:东南亚社会抗日救亡的总机关
  除大华戏院外,在牛车水区的古建筑物群中,怡和轩也是其中佼佼者。这个在1895年10月18日成立的百万富翁俱乐部,至今已有117年的历史。

  1928年5月,发生济南惨案。日本关东军与国民党北伐军在山东省会济南市发生武装冲突,军民伤亡甚重,事后中国特使蔡公时被杀。济南惨案使新华社会群情激动,在陈嘉庚领导下,怡和轩发起组织山东筹赈会,拉开了抗日的序幕,这是怡和轩第一次参与抗日救亡运动。

  山东筹赈会的成立有承前启后的作用,它上承1912年7月在豆腐街举办的“中华国民捐”的僧人杂技表演,下启1937年全面声援中国的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简称南侨总会)的抗日运动。也正是南侨总会,使怡和轩永垂青史。

   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后,怡和轩主席陈嘉庚被殖民地政府指定为抗战救亡的总领袖,怡和轩也在殖民地政府默许下,一跃成为整个东南亚社会抗日救亡的总 机关,为怡和轩与牛车水区的历史写下最光辉的一页。在此期间,新加坡到处都可看到演剧、游艺、捐香、卖花、卖物及报效募捐运动。男女老少,不分帮派,都投 入这场轰轰烈烈的救亡运动之中。

  不幸的是,新加坡人民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三年零七个月的日治期间(1942年2月15日 -1945年9月12日),由于大检证(又称肃清)被日军杀害的约有2万多人。当时新加坡的人口不过是70多万人,被杀害的人数却占人口约5%。和平后, 为了纪念这起事件,1967年中华总商会在美芝路竖立“日治时期死难人民纪念碑”,并于每年的2月15日举行公祭。

  牛车水区三条街道(广合源街、源顺街、豆腐街)及两座建筑物(大华戏院与怡和轩)的内涵及其所延伸的历史,勾画了近两百年来新加坡发展的轮廓。我们应该有一个场所将这些历史记录在案,以示后人!

  目前,我们已经有马来传统文化馆及拟建中的印度传统文化馆,唯独缺了华族文明馆。华族文明馆一旦建成,此三馆所展示的内容,正好综合说明了新加坡今日的繁荣,系各族人民过去200年来在这块土地上披荆斩棘、努力奋斗的成果!

  期待梦想成真!

乌节路的山与水

乌节路的山与水
(2012-01-22) ● 赖启健

过去10年,水道附近仅存的绿地也变成了新加坡管理大学及ION Orchard。现在大家在讨论乌节路的淹水或许是因为周围地段过度发展所致,在这时候回头看看这段“河谷”的前世今生,或许能从历史及地理中端详出它未来该流向何方。

新 加坡早期居民的分布,地形起着巨大影响。1818年,天猛公阿都拉曼(Temenggong Abdul Rahman)因受政治因素,离开柔佛廖内王国,来到新加坡,在加冷河及梧槽河一带定居。随他一起来的,除了随从及支持者之外,还有种植甘蜜的南洋华人, 他们在附近小丘陵上开辟了20多个甘蜜园,包括“Silligie”山。第二年,莱佛士来到新加坡,选择在新加坡河一带驻扎,并在Bukit Larangan(福康宁山或皇家山)下建立了驻扎地。

在罗斯上尉(Daniel Ross)1819年制作的海图中可以看到,岛屿南部标示了几条未命名的河流溪流,包括新加坡河、史丹福水道(标示着“淡水”)、梧槽河和加冷河(标示为 “小溪”)。1828年,第二任参政司哥罗福在文件中记录,在“淡水”溪旁有沙岩墙遗迹,学者推测,或许是14世纪“班卒”(Pantsu)在福康宁的遗 址。这四条水道对往后新加坡作为海港城市的发展有着重大作用,新加坡河更曾经是经济命脉。

从其他地图或现存路名中,我们也可以知道,地 图上的那条淡水溪的周围后来逐渐发展起来。淡水溪后来名为勿拉士巴沙河(Bras Basah River),而改建为人工水道之后,又改称Stamford Canal(史丹福水道,为纪念史丹福·莱佛士)。“B(e)ras Basah”在马来语是“湿米”的意思,当年入口的白米就在淡水溪旁日晒。附近地段之所以称为多美哥(Dhoby Ghaut),就因为那里的洗衣业者(dhobi)从这水道取水洗衣。

1822年,在莱佛士及加尔各答植物园的荷兰籍园长瓦立池 (Nathaniel Wallich)的建议下,福康宁山麓的19公顷土地被划为植物园及试验花园。瓦立池建议,除了水道灌溉的香料及经济作物之外,也种植一些树种,以应付建 筑及修船所需。可是这试验只进行了7年,那块土地后来被瓜分,建了亚美尼亚教堂,还有学校、医院及监牢。

本地历史学家李急麟论说过,欧 洲人及园丘主在1820年代开始占领离海岸较远的山丘。在福康宁山之后,水道的一岸有布连拾拥有的爱美丽山、苏菲亚山和卡罗莲山(Mount Caroline),还有卡佩芝拥有的翡翠山,卡尼拥有的经禧山,荷维森拥有的伊丽沙白山;水道另一边是欧思礼拥有的大片土地,包括欧思礼山及利安尼山。 这些地主的大洋房一般建在山丘上,居高临下,屋子周围种有豆蔻及甘蜜等作物。Orchard Road(乌节路)的命名,就是因为从多美哥到东陵,沿着这条水道,周围山丘所围绕的这片低地(河谷)上有许多园丘和果园。

以时间线轴 来阅读本地的旧地图,可以看到这片“河谷”的发展。在哥里门1836年的地图里,水道已改建为人工水道。后来的地图详尽标出水道蜿蜒所经之处。它在美芝路 的出海口比较宽阔,沿流而上,绕过福康宁山和苏菲亚山脚时,河道逐渐收窄,并在今日的汉地路(Handy Road,国泰戏院附近)绕流。到了1878年,水道延长,越过乌节路到加文纳路。在1893年的地图中,水道在格兰芝路(Grange Road)之后沿着乌节路两侧一分为二。在格兰芝路地段,水道也有两条分支,一条沿格兰芝路一直到独木山,另一条沿经禧而上。整条水道的汇水区大约覆盖了 从东陵到美芝路地段。

在1900年至1950年代的地图中,我们可以看到,格兰芝路到多美哥这段乌节路地区的发展迅速,兴建了乌节路巴 刹、Pavilion戏院、学校,以及许多商业建筑及汽车展示厅。在这条商业街之后有的是更多的洋房及公寓。至于东陵到格兰芝路这一段,发展就比较缓慢, 那里有义安公司所拥有的大片坟场。那时候的史丹福水道还是露天的,华族居民还把史丹福路俗称为“流水坑”。在五六十年代,报上还不时有报道,史丹福水道靠 近出海口处因为水道宽阔,尤其暴雨后水流湍急,有人掉进水中溺毙。

   1970年代开始,史丹福水道不同段落逐渐加了盖,附近也建起好多大型酒店、购物商场,乌节路也逐渐发展为商业购物街,发展速度越来越快,而南部海岸 的填土工程也扩展到滨海湾地带。到了1990年代,沿着乌节路及史丹福路走,水道已看不见了。而“地底”的水道也不断因土地发展而改道。过去10年,水道 附近仅存的绿地也变成了新加坡管理大学及ION Orchard。现在大家在讨论乌节路的淹水或许是因为周围地段过度发展所致,在这时候回头看看这段“河谷”的前世今生,或许能从历史及地理中端详出它未 来该流向何方。
(作者是国大建筑系助理教授。
原文以英文发表,林仁余译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