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6日星期一

咖啡山寻找邱菽园的墓园

年年新绿到天南 在咖啡山寻找邱菽园的墓园
(2011-09-23)● 邹璐
蔓生的藤蔓、荒草和蕨类把整个山坡都覆盖了,草丛很深,没过膝盖,隐约看到一些散落的墓碑掩映在草丛深处,放眼望去,还有几棵高大的雨树,凤凰木,也都是很有年头了。
  王清建领头走在前面,外祖父去世那会儿,他才刚刚出世不久,外祖父1941年12月1日卒于加东东滨小阁,那是一家小旅馆,就在今天安珀路中华游泳池附近,这是他自从破产之后的第五个迁居地,而今年王清建自己也是70岁的人了。
5000个坟墓面临迁移
   接近中午时分,咖啡山很安静,这里没有车也没有人,有的是漫山遍野沉睡了几十年,甚至百多年的墓茔荒冢,报纸上说,这里总计有超过十万个墓地,由于城市 规划的需要,将有超过5000个坟墓需要撤除,将有这么多沉睡已久的灵魂被惊扰,面临迁移的“折腾”,不过草丛中那些不知名的虫子是毫不知情的,早上下了 一场雨,雨后天晴,碧空万里,空气格外清新,虫子们的鸣唱也格外大声。
  我们已经趟着没过膝盖的荒草走了至少三十多米远,还是没能找到王清建外祖父的坟茔,草很深,完全没有路径,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踉跄跄往前摸索,有时候一脚踏上去感觉不是松软的草丛泥土,而是墓地的台阶只好在心里默念一句:“打扰啦”。
  王先生在前面拨开草丛树枝查看了半天,一边嘟囔着,我们走错了,不是这一边,应该是在另一边。然后他站直身子仔细环顾一下周围,开始小心地向左边更深的草丛中转移,于是我们也跟随了他继续在草丛中跋涉,早上的这场雨下得很大,以至于我们的裤管都被草上的积水溅湿了。
邱菽园接济康有为
   王清建是谁?他的外祖父又是何许人也?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看一个70年前的墓地。可能已经有人想到了,是的,他的外祖父就是被誉为“南国诗宗”的“新 加坡唯一的举人”邱菽园,当年康有为亡命天涯,慌不择路,忽然鸿雁传书并有千金相赠,令他感激不尽,终生难忘,因此写下“九州横睨呼谁救?只有天南龙啸声 ”,其中的“天南龙啸”就是指的邱菽园。
  邱菽园,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11月10日)出生于福建漳州海澄,八岁时初来新加坡,菽园 的父亲邱笃信,字正忠(正中)略识诗书,在新加坡做米郊生意,店铺名为恒春号,就在今新加坡河畔大华银行的位置上,恒春号人们也许并不陌生,当年菽园重金 接康有为南渡,有一段时日,康有为就是藏身在这恒春号楼上的“客云庐”,那一段东躲西藏,惶惶不见天日的时光令这位国师“忧心惨惨,百感交集”,只好苦中 作乐,推开小窗看到新加坡河口停泊的无数舯舡,好像梦回故乡河边,于是诗曰,“小桥通海枕波流,两岸千家数百舟,廿载银塘旧山梦,忘情忽倚澹如楼”。
名士作派 自建生圹  说回邱菽园,在他14岁那年(1888年),他回到家乡海澄新安,并参加童子试,1894年,正是甲午风云的那一年,他又参 加乡试中了举人,随后因为父亲去世,他再次来到新加坡,父亲留给他百万家财,虽然与其众多兄弟们共同继承,但因为族中属他的学问最好,所以有关继承产 业,“惟以菽园为当事人”。
  菽园名士作派,风流倜傥,“富资财,好义侠”,关于他的故事洋洋洒洒,不胜枚举,不幸34岁那年秋天,忽然 狂风扫落叶一般,他竟然宣告破产并险些惹上官司入狱,不免“入耳苍凉百感生”,恰也是这样的变故,更让人感佩他是骨子里的“名士”,其后岁月他做过《振南 日报》《星洲日报》的编辑,还担任过中华总商会和漳州会馆的秘书,正如他的《中年》诗曰,“少日飞骞壮嗜奇,中年哀乐付琴丝,生何如死凭翻转,富不能贫是 大痴,竟忽罪言伤杜牧,最怜修道学微之,千金屡散近千古,便到千龄也可知”。
  千龄可知不可知尚未可知,1937年,当他64岁时,虽然 贫病交加,却潜修佛学,“有诸内必形诸外”,反而安然自处,“理可顿悟,事当渐修”,就在前一年,跟随他44载不离不弃的夫人陆氏去世,他把自己的一颗“ 坠齿”放入棺中随同埋葬,并在这一年在咖啡山为自己选好墓地,造了一个坟墓,活着的人为自己预建坟墓,称作“生圹”,他似乎毫无忌讳,还和他的女儿女婿一 同在坟前合影留念,潇洒得很,照片上他的女儿女婿就坐在生圹左边厢,他则盘腿坐在右侧,他的那个坐姿怎么如此熟悉,终于想起来了,22岁那年,他留了一首 诗给新婚的陆夫人“卿画娥眉我画山”,然后就去北京参加会试去了,会试落第,他漫游上海苏州,在苏州旅店拍下一张照片,正是一样的坐姿,只是那时他是令人 称羡的“邱玉笛”,长衫飘飘,手执一管洞箫,如有清音袅袅,而64岁年纪,既有“后来冷眼独严滩”,也有“为悯世寒筹卒岁”,所以才会自建生圹吧。
掘坟移墓工程即将开始
   我们跟在王先生的背后继续向草丛深处摸索,“到了,到了,就在这里。”王先生招呼着,“我每年至少清明节一定会来一次,很难找的,我敢保证下次来还是会 迷路,可是也是奇怪,就在你找呀找,找不到着急迷路的时候,好像有人指点一样,就认得路了,一定找到的。”说完王先生笑起来,并用手掌拍了拍额头,好像恍 然大悟的样子。
  邱菽园的墓园终于找到了,的确难以辨认,如王先生所说下次来一定还是要迷路,这里距离停车的大路有一段距离,荒草覆盖,无径可循,勉强算是一点记号的是右手边有一棵高大的雨树,左手边有一棵正在开花的扶桑,大朵孤艳的大红花在绿色背景下“鲜艳欲滴”。
   邱菽园的墓园和七十多年前的生圹形制完全没有分别,只是感觉上,从前的生圹开阔疏朗,如今几乎被荒草杂树淹没而一片萧索落寞,这也是自然,正如当年邱菽 园生圹做成,还为此做诗一首《自题丁丑生圹》写道,“海山天地筑仙龛,埋骨犹能跃剑潭,日下三征终不起,星洲一卧忍长酣,飞花恍悟前身蝶,抚碣思停异代 骖,弗信且肴坟草去,年年新绿到天南。”品读再三,不禁感叹,竟是如此生动准确,如眼前所现。
  咖啡山附近的道路建设工程即将开始,最迟 明年第四季让路搬迁,掘坟移墓工程也就开始了,寸土寸金的岛国这几乎是势在必行,无以阻挡。当年的乌节路、碧山、中峇鲁等都是华人的义山坟场,无不遭遇变 迁改造,才有了今天破旧立新,改头换面的崭新景象,而城市的变迁在夷为平地的同时也正让我们失去更多不可复制的遗址、遗物、历史遗迹,这让我想起文史研究 的前辈陈育崧在他的书中所述,“虽然物质建设是建国成就最大的表现,但精神建设要靠文物的保存和积累来确定信史,坚定人们的爱国信心,延续先人筚路蓝缕的 脚步前进。他们流汗流血,留下来宝贵的踪迹,应该重视。先人的遗爱,应该永保勿坠。”先生又说,“我们应该把考古计划,结合着经济建设的高潮,做好历史工 作,确立我国的信史才是。”几十年光阴荏苒,先生的话言犹在耳,历史竟是如此相似,现在我们同样可以搬出先生当年的谆谆教诲,只是不知有几人“颔首”,几 人“藐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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